在世博會100多年的舉辦歷程中,國人以多種方式注意到或親身參與這一萬國盛會,從中觸摸文明變遷,感悟科技進步,收獲時代新知。
將世博會視為“賽奇會”,是國人對早期世博會的認識。1851年,第一屆世博會在英國倫敦舉行,當時清王朝的統(tǒng)治者對世界科技的飛速發(fā)展和政治經(jīng)濟格局的歷史性變化還茫然無知,視西方科技為 “奇技淫巧”,將世博會稱為 “賽奇會”。1868年,王韜來到巴黎世博會址和倫敦水晶宮,滿眼“聚珍賽奇、熱鬧非凡”之景象。在早期記錄中,國人也常將世博會意譯為“炫奇會”,這正從一個側(cè)面反映了當時人們觀博是抱著游戲賞玩新奇事物的心態(tài)。
到了1876年,前往美國費城世博會考察的海關(guān)文書李圭開始意識到,西人舉辦世博會的目的并不是要做“僅圖悅目者”的“無益之舉”,其本意是要“增識見,得實益”,“其著重尤在擴充貿(mào)易”。而在1905年比利時列日萬國博覽會監(jiān)督、中國駐比利時大使楊兆軻看來,“調(diào)查工藝,鼓舞商情”固然是一方面,但開會之國更為重視的是“興盛地方”。其實,無論“擴充貿(mào)易”,還是“興盛地方”,都是國人觀察世博會視角深入的體現(xiàn),世博會蘊含的商業(yè)效應(yīng)逐漸為國人所認知。
不過,隨著時代發(fā)展,今天的世博會顯然不再著眼于炫奇和商貿(mào)擴張,甚至不主要是科技展示,其更大的意義和功能在于一種文化、價值的表達和傳遞。
事實上,“展示文化”作為世博會的一項重要功能,國人亦早有深切體會。1910年比利時布魯塞爾世博會上,中國的表現(xiàn)可謂糟糕至極,乏善可陳。這令親臨會場的張元濟大失所望,刺激了他思考“陳設(shè)什么”的問題。張元濟說:“且賽會不僅為振興商務(wù)已也。若武備,若交通,若教育,凡有關(guān)系之物,無不可以與會……西人嘗謂吾國無教育。茍能為之,亦可以塞其口中。”
張元濟認為,在世博會上陳設(shè)這些“非商品化”展品,可以“展示國家實力,塑造國家形象”。同時,借中國進步文明之一面來抵制西人對我長期以來形成的負面印象,“使彼國人常有中國政教、工藝素著文明,近更進步……往來于心目之間,則輿論所成,輕重易勢,而吾已大收其效。”
到了1926年,我國機電工業(yè)先驅(qū)惲震在《費城賽會觀感錄》中描述說,中國陳列的宗旨之一在于“展示中國近年工業(yè)進步,凡著名國產(chǎn)及最近自制工業(yè)精品,不必定能銷行外國,亦得陳列之”。由此,國人開始抓住了世博會的內(nèi)核理念,真正將世博會看成塑造形象、展示文化的“舞臺”,而不只是營銷商品的“集市廟會”。
然而,何謂“文化”,向來眾說紛紜。1915年,在美國奔走國事的馮自由應(yīng)舊金山少年中國報社主人之“請”,撰寫了《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大賽會游記》。在該書序文中,馮氏以下定義式的語氣說,“大賽會者,網(wǎng)羅文化之集合體也,亦誘導文化之催進器也?!蔽幕谑啦系靡约嘘愂?,互相激發(fā)。在此語境中,“文化”可以理解為一種進步、民主、科學、富強、人道、正義、開放、自由、藝術(shù)、新異的理念。它可能體現(xiàn)在政治制度、教育制度、日常生活、思想文化、科學發(fā)明、休閑娛樂等不同的載體中,可以千差萬別且彼此毫不搭界,但本質(zhì)上都有著明確的價值指向和判斷。
馮自由把世博會視作“文化的盛會”,并不是“革命家”的信口開河,而是為了激勵革新與自強。他說:“今世界上最大工事之巴拿馬運河告成矣,世界上規(guī)模最宏偉之巴拿馬大賽會亦開幕矣,一則代表萬國之交通,一則代表萬國之文化,其影響于世界不言而喻,然而返觀吾國之現(xiàn)狀,則奚如列國日趨維新,而吾國則日趨復古,加以政局頹污,民權(quán)消墜,政治且然,遑論商務(wù)……試因巴河及巴賽會之二大事業(yè),而確審他國振興之由來,吾人猶不猛勇精進,以求根本的革新,則吾信不俟今后再度大賽會之發(fā)生,而吾國之地圖已易色矣,嗚呼!”
世博會代表“萬國之先進文化”,是有識之士細致觀察和思考后的發(fā)現(xiàn)。百多年來,一批批先進的中國人為推翻專制、愚昧、落后的“舊中國”而奔走行動,為民族的前途與復興而奮力拼搏。站在新世紀的征途上,“網(wǎng)羅文化之集合體,誘導文化之催進器”,仍是舉辦世博會、欣賞世博展演的重要收獲,我輩當以此為感召和動力。
(作者系上海社科院文學所副研究員、文化研究博士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