敘利亞多事之秋。2025年7月13日，敘利亞南部蘇韋達一名德魯茲菜販在公路上駕車時，受到貝都因人劫持。德魯茲人以牙還牙，也開始劫持貝都因人。一次并不罕見的犯罪活動，瞬間在蘇韋達市和周邊村莊引發(fā)兩個部族之間大規(guī)模的武裝沖突。情況危急，敘利亞政權派安全部隊奔赴蘇韋達平息沖突。但這個常規(guī)操作卻捅了“馬蜂窩”。7月15日，以色列國防軍襲擊了蘇韋達地區(qū)敘利亞政權安全部隊的坦克和車輛。16日，又對位于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的國防部門和軍方總部大樓發(fā)動襲擊，炸死15人。

德魯茲人為以色列周邊的跨界阿拉伯群體，信奉伊斯蘭教什葉派。100多萬德魯茲人分布在敘利亞、黎巴嫩和以色列等國。其中，近70萬德魯茲人居住在敘利亞南部的蘇韋達省，構成該省人口的大多數(shù)。大約15萬居住在以色列境內，為以色列公民。還有2.3萬居住在以色列占領下的戈蘭高地。德魯茲人在以色列雖然仍為“二等公民”，但他們的地位與以色列境內其他阿拉伯裔公民不同，可以參加兵役，其忠誠也被以色列主流社會認可。

自2024年底阿薩德政權被推翻以來，德魯茲人對前遜尼派激進組織主導的敘利亞政權充滿疑懼，擔心在社會政治中受到邊緣化，更擔心日益加劇的教派沖突危及社區(qū)安全。為此，德魯茲社區(qū)像敘利亞的其他社群體一樣“擁兵自重”，建立并維持著自己的武裝力量。敘利亞政權則致力于國家建構。收繳地方勢力的武裝、建立統(tǒng)一的敘利亞安全力量正是其中關鍵一環(huán)。5月，蘇韋達地區(qū)的德魯茲社區(qū)領袖曾與敘利亞政權達成協(xié)議，同意德魯茲武裝團體上交武器，并由政府軍掌控地區(qū)安全事務。但這個協(xié)議沒有實施。蘇韋達德魯茲社區(qū)分成三派，其中有一派拒絕在敘利亞國民軍建立之前上繳武器；另一派稱根本不相信敘政權保護德魯茲人的承諾，只有在國民軍為德魯茲人設立單獨團隊才愿意編入。結果政府軍無法進入這一地區(qū)，也無法保護交通主干道的基本安全，以至于發(fā)生前述德魯茲菜販在交通主干道被劫持的事件。

大規(guī)模沖突很快引發(fā)敘、以兩國德魯茲社區(qū)的強烈反應。蘇韋達德魯茲社區(qū)持反敘政權立場的精神領袖譴責政府軍支持遜尼派極端武裝，呼吁德魯茲武裝抵抗，要求“國際社會”提供保護。以色列德魯茲人則舉行集會，要求以色列出兵干預。還有數(shù)百名以色列德魯茲人越境進入敘利亞，參與敘利亞的武裝沖突。以色列國防軍中的一些德魯茲士兵則遞交支持發(fā)動軍事行動的請愿信。

從表面來看，以色列發(fā)動對敘襲擊是響應敘、以德魯茲人的吁求，保護在暴力沖突中面臨危險的敘利亞德魯茲人。5月初，以色列就曾以類似理由轟炸包括大馬士革在內的敘利亞多地。但實際上，其積極介入敘利亞內亂有著更加長遠的戰(zhàn)略考量，旨在進一步在地區(qū)安全事務的復雜博弈中增加籌碼。

長期以來，敘利亞一直是地中海東岸的阿拉伯軍事強國，并以其一貫的對以強硬而受到以色列敵視。阿薩德時期的敘利亞曾長期與伊朗結盟，成為伊朗向黎巴嫩真主黨提供支持的關鍵紐帶。敘利亞新政權雖脫胎于遜尼派極端組織，同樣受到以色列深度懷疑和提防。

以色列的主要目標就是在敘利亞南部建立一個非軍事化的“緩沖區(qū)”。在以色列建國前，錫安主義運動就曾期望在利凡特地區(qū)建立一個德魯茲人國家。上世紀70年代，以色列再次考慮扶植一個德魯茲國家，以作為敘、以之間的“緩沖區(qū)”。但這個愿望一直沒有獲得敘利亞德魯茲社區(qū)的積極響應。而阿薩德政權的迅速被推翻，使以色列在敘利亞擴大“緩沖區(qū)”的戰(zhàn)略愿景再次浮現(xiàn)。

借助2024年底阿薩德政權被推翻和新政權在敘利亞立足未穩(wěn)的混亂和虛弱，以色列展開了一系列軍事行動：包括積極打擊在敘利亞的親伊朗勢力、摧毀敘利亞重型武器儲備、從戈蘭高地前出占據(jù)聯(lián)合國維和部隊管控的“緩沖區(qū)”并修建軍事?lián)c、介入敘利亞部族沖突。一旦敘政權的安全力量進入敘利亞南部，就很容易被以色列視為安全威脅，頻頻遭受以色列的軍事打擊。敘利亞政權新領導人一再向以色列示好，承諾敘利亞政權將遵守與以色列的現(xiàn)有國際協(xié)議，不會成為以色列的安全威脅。5月，在特朗普與敘利亞政權新領導人會見后并取消對敘利亞經(jīng)濟制裁后，敘以通過直接和間接渠道會談，商討管控邊境和安全分歧。蘇韋達地區(qū)的德魯茲人和貝都因人之間的沖突也一度降溫。但進入6月，敘、以談判舉步維艱，以色列也受到敘利亞南部未知武裝團體的火箭彈襲擊。以色列實施報復性炮擊，并重新開展跨境軍事打擊。而敘利亞政權以平息蘇韋達地區(qū)大規(guī)模部族沖突為由，向南部派駐擁有重型武器的安全部隊，則再次刺激了以色列敏感的神經(jīng)，導致以色列對敘利亞政權目標發(fā)動軍事打擊。

面對在軍事上占據(jù)壓倒性優(yōu)勢的以色列，敘利亞政權暫時只能繼續(xù)忍氣吞聲，將安全部隊撤離蘇韋達。但這一事件將重創(chuàng)敘、以關系緩和的進程，特朗普政府所期待的敘、以關系正?；矊⒆兊酶舆b遠。事件發(fā)生后，敘利亞外交部門譴責了以色列的侵略，并首次稱以色列為“占領”力量。以色列嚴重侵犯主權，在敘利亞擴大領土占領，與少數(shù)派領導人勾連，要求敘利亞南部“非軍事化”，都嚴重阻礙敘利亞政權開展戰(zhàn)后恢復和國家建設的努力。德魯茲人展現(xiàn)對以親近，引狼入室，則很容易招致敘利亞主流社會的怨恨和敵意，將長期生存在教派沖突的陰影下。

來源：上觀新聞，2025-07-17

作者：汪舒明，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副研究員